40年歷史、兩千億美元資產的矽谷銀行竟然只花一天半就倒閉，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週四那一天，矽谷科技創投圈陷入了從未有過的恐慌。很多人聊天時都會順帶問一句，你們公司的錢轉走了沒有？有的人苦笑著自嘲說，公司存款全在里面，都不知道下周還能不能領到工資。

一位資料庫軟體創業公司的負責人透露，他們財務已經把幾百萬美元的資金安全轉出了矽谷銀行。這位負責人在得到公司財務的肯定回覆之後，長吁了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一位剛剛投入自動駕駛業的初創公司創始人則有點慶幸，他們三週前剛剛有一筆百萬等級的資金到帳，由於對先前和矽谷銀行打交道的體驗不太滿意，他們就決定去另外一家銀行開戶，沒想到竟然無意間躲過了一劫。

而另一位出行平台創業公司的財務負責人則陷入了焦慮。她們週四下午才意識到問題嚴重性，但已經為時已晚，只能查看帳戶卻無法轉帳了。因為下周就要發薪水，這位財務負責人整個週末都在想辦法臨時籌款，也不知道週一還能從矽谷銀行拿出多少錢。

億萬富翁馬克・庫班（Mark Cuban）在接受採訪時表示，自己在矽谷銀行有 800 萬-1000 萬的存款。此外，他的銷售網站 Costsplus.com 的帳戶也在矽谷銀行，大概有 310 萬美元左右。庫班表示，在矽谷銀行倒閉之後，自己這幾天忙著在其他銀行開設帳戶，因為必須確保有足夠資金在下個星期給員工發工資。

金融危機的烏雲籠罩在矽谷上方。短短兩天時間，一家資產兩千億美元的銀行關門了，一家吸納半個科技行業存款的金融機構倒閉了，一家矽谷過去四十年發展的支柱公司坍塌了。各家公司都在惴惴不安地等著後續：還能拿回來多少錢？

矽谷半壁江山銀行

在美國銀行業中，創辦於 1983 年的矽谷銀行（Silicon Valley Bank）並不算特別名聲顯赫。截至去年年底，矽谷銀行資產總額約為 2090 億美元，排在美國銀行業的第 16 位，是行業巨頭摩根大通的八分之一。

但在矽谷，這家銀行卻相當於是中流砥柱。矽谷銀行是美國第一家專注於服務創業公司的金融機構，與矽谷風投機構和創業公司有著極為密切的共生關係。美國一半通過風投融資的創業公司都與矽谷銀行有業務往來。

為什麼矽谷銀行如此特別？

因為一般的大型商業銀行並不願意為創業公司提供貸款，因為創業公司沒有足夠的資產抵押，甚至沒有商業模式和現金流營收。但矽谷銀行卻願意基於創業公司的融資能力為他們提供貸款。

因為這個原因，他們的 6.5 萬名客戶幾乎都來自科技業，包括諸多知名科技企業、風投機構和創業公司。此外，由於 VIE 結構的原因，中國諸多科技公司也是通過矽谷銀行及其中國的合資分行與海外投資者建立資金往來。

極為諷刺的是，就在上週二，矽谷銀行還連續第五年獲得了《富比士》雜誌評選的年度全美最佳銀行之一。但這家全美最佳銀行兩天之後就倒閉了。這是自 2008 年 Washington Mutual 崩潰以來，美國規模最大的銀行倒閉案。

一家四十年歷史、兩千億美元資產的銀行，距離關門只需要一天半時間。上週四到底發生了什麼？

擠兌一天壓垮銀行

上週四，矽谷銀行母公司 SVB Financial 突然宣佈了三件事情：低價出售價值 210 億美元的可變現資產（虧損 18 億美元），發行可轉債籌借 150 億美元資金，以及緊急發售新股籌資 22.5 億美元。明確無誤指向了同一個訊號：矽谷銀行已經出現了嚴重的現金危機。前一天剛剛被加密貨幣金融機構 Silvergate 破產搞得驚魂未定的投資者們似乎立即開始拋售矽谷銀行股份，該股股價當天就暴跌了 60%。

然而，比股價暴跌更可怕的是恐慌，擔心自己存款安全的科技公司們開始瘋狂轉走自己存在矽谷銀行的存款。儘管矽谷銀行 CEO 貝克（Greg Becker）週四晚上緊急召開電話會議，呼籲矽谷創投圈保持冷靜，與矽谷銀行這家長期金融合作夥伴同舟共濟。貝克強調，矽谷銀行是美國創新經濟的金融合作夥伴。

然而，並沒有多少人相信貝克的話。儘管也有 Renegade Partner 這樣的風投機構公開呼籲創投圈保持冷靜，但在私下裡，諸多矽谷風投機構，包括彼得・蒂爾（Peter Thiel）的 Founders Fund、Tribe Capital 都在緊急通知他們的投資公司，盡快轉走存在矽谷銀行的存款。

僅僅一天時間，擠兌浪潮就徹底壓垮了矽谷銀行。監管檔案顯示，單是週四一天矽谷銀行的客戶提現要求就高達 420 億美元，相當於銀行總存款的四分之一。到了週四晚間，矽谷銀行的現金結餘已經變成了負 10 億美元，已經無法滿足在美聯儲的應付款項。這意味著矽谷銀行已經無法經營下去了。

到了週五盤前，矽谷銀行股價又暴跌了 60%，週三還高達 267 美元的股票現在還不到 35 美元。據 CNBC 報導，在 22.5 億美元的新股發行計畫徹底泡湯之後，矽谷銀行開始絕望地尋找出售機會，希望有一家金融巨頭可以接盤。但傳言中可能感興趣的高盛並沒有出手，高盛目前正在考慮出售旗下的“美國花唄”業務 GreenSky，而且高盛還是矽谷銀行的發債承銷商。

擔保 25 萬美元

通常來說，美國監管機構都會在市場收盤之後採取行動，但這一次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連半天都等不下去了。週五中午，FDIC 就緊急接管了矽谷銀行，建立一個新實體聖克拉拉存款保險國家銀行（DINSC），將矽谷銀行所有的存款都注入這個新實體。

FDIC 為每個受保銀行的每位儲戶提供至多 25 萬美元的保險，這意味著矽谷銀行儲戶至少可以拿回不超過這個金額的存款。而超過這一保險上限的存款則需要等待銀行的資產清算，究竟能拿回多少存款就成為了未知數。

NBA 球隊雄鹿隊老闆拉斯里（Marc Lasry）透露，他們的希臘當家球星阿德托昆博（Giannis Antetokounmpo）在 50 家銀行開設了存款帳號，每個都不超過 25 萬美元。這樣無論銀行如何震盪，他的 1000 萬美元存款都高枕無憂。或許阿德托昆博經歷過 2015 年的希臘銀行危機，有著異於常人的安全感需求。

但矽谷銀行是一家面向科技企業和風投機構提供存貸款服務的銀行，而這些企業機構存款遠遠超過了 25 萬美元的 FDIC 擔保範圍。因此，矽谷銀行去年年底的 1730 億美元存款中，有 1550 億美元都不在 FDIC 的保險範圍內，其中有 139 億美元的海外存款。

從目前曝光的資訊來看，矽谷各家企業在矽谷銀行的存款頭寸規模不等，多的數億美元，少的也有幾十萬美元。單是美國串流媒體平台 Roku 一家的存款就高達 4.87 億美元，佔他們現金頭寸的四分之一，視訊遊戲公司 Roblox 存款約為 1.5 億美元，加密貨幣公司 BlockFi 存款約為 2.27 億美元，生物製藥公司 Generation Bio 也有 500 萬美元。

企業財務服務公司 Rippling 創始人康拉德（Parker Conrad）週五表示，他們週四已經開始將員工薪酬支付平台從矽谷銀行轉移到摩根大通，未來 Rippling 不會再通過矽谷銀行支付員工薪酬，但矽谷銀行的倒閉還是造成了他們本週的薪酬延遲支付。

激進投資潮

新冠疫情之後，美聯儲採取了幾乎零利率政策刺激經濟復甦，導致美國經濟流動性氾濫，科技行業熱錢湧動，科技類股高歌猛進，投融資活動也異常活躍，創業公司很容易獲得投資資金。

這些利好狀況也給矽谷銀行帶來了大筆存款。單是 2021 年，矽谷銀行的存款就暴增了 86%，達到了 1890 億美元，去年第一季度更是高達 1980 億美元。

面對瘋狂湧入的存款，矽谷銀行必須找到有效的投資手段。在美聯儲幾乎零利率的情況下，把錢放在存款準備金帳戶上幾乎是無利可圖，因此他們選擇將大部分存款都投資在遠期美國國債以及抵押貸款證券產品（MBS）上。

從 2020 年中到 2021 年底，矽谷銀行增持了價值 120 億美元的美國國債以及高達 800 億美元的 MBS。換句話說，矽谷銀行幾乎將 2021 年大部分的新增存款都投到了 MBS 上。另一方面，他們所持有的現金頭寸卻在減少，2021 年底只有 130 億美元。這意味著，矽谷銀行並沒有給自己留出充足的現金應對當時看來不太可能的存款大量流出情況。

或許在 2020 年和 2021 年的寬鬆政策環境下，這樣激進的投資策略並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 2022 年的美聯儲加息改變了一切。為了遏制觸及四十年高點的通貨膨脹，去年美聯儲連續大幅加息，直接導致美國股市掉頭下行。先前領漲大盤的科技類股，成為了下跌最大的行業。

股市大跌利率大漲，直接影響到了創投行業的投融資活動以及首次公開募股（IPO）交易，科技公司存入矽谷銀行的存款開始大幅減少，並且開始逐漸消耗存款。這些因素導致矽谷銀行的存款規模開始下降。

另一方面，美聯儲持續大幅加息，還導致了矽谷銀行的固定收益投資產品縮水，給該銀行帶來了巨額虧損。穆迪首席經濟師讚迪（Mark Zandi）評論說，「美聯儲加息降低了矽谷銀行所持有的國債以及其他證券資產的價值，他們沒有足夠資金支付儲戶的提款需求。」

諷刺的是，2018 年美國總統川普簽署法案，放鬆了 2008 年金融危機之後對很多地區銀行的風險評估要求，取消了資產不足 2500 億美元的銀行必須接受美聯儲壓力測試的硬性要求，下調了這些銀行資產負債表上的現金頭寸比例規定。當時矽谷銀行 CEO 貝克立場鮮明地支持這一「鬆綁法案」。而現在矽谷銀行正是死在了沒有做好利率風險管理和現金準備。

但最終壓垮矽谷銀行的，仍然是上週四的自殺性融資和隨後引發的恐慌性擠兌。矽谷銀行一天宣佈三項緊急融資舉措，而且不惜低價出售「持有到期」資產，直接嚇壞了投資者和創業公司。無論是發行可轉債還是發售新股，都無法在一兩天完成融資，填補恐慌導致的擠兌危機。週四一天 420 億美元的提款足以讓四十年歷史的矽谷銀行轟然崩潰。因為矽谷銀行週四晚間已經凍結帳戶，實際上當天提款要求遠遠高於這一數字。

聯邦政府最終出手

在矽谷銀行暴雷之後，加州州長、國會兩院議員以及總統拜登都先後發表聲明對此表示關注，討論了可能的應對措施，但他們並沒有透露具體的細節。

或許更加重民怨的是，就在矽谷銀行倒閉前半個月，矽谷銀行 CEO 貝克剛剛拋售了公司股票套現 360 萬美元。而且，就在 FDIC 接管矽谷銀行之前，這家已經無法提現的銀行還打算向員工發放年終獎金。

監管機構為矽谷銀行找到買家接盤，這是最理想的解決方案，但只有金融巨頭才可能承擔起矽谷銀行這樣體量的負債。外界再次將目光投向了 2008 年先後接盤 WaMu 和貝爾斯登的摩根大通，而且 2014 年摩根大通曾經有意向收購矽谷銀行。矽谷銀行還有 730 億美元的貸款資產以及超過千億美元的固定資產證券產品（但資產價值已經縮水）。

美國財政部長葉倫宣佈在 FDIC 和美聯儲理事會的建議下，在與總統拜登商議之後，決定批准 FDIC 對矽谷銀行的解決方案，為所有儲戶提供完全保護。矽谷銀行的儲戶將從美國當地時間週一開始，接入他們的全部存款資金。耶倫同時強調，矽谷銀行解決方案的損失不會由納稅人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