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則電腦界的歷史故事當中, 我們看見資本主義及智慧財產權真正幫助到的, 並不是有創意的發明家們, 更不是廣大的社會大眾, 而是狼性的資本家們。 也看到呆伯特漫畫裡的老闆如何把自家工程師的研發成果拱手送人。 時至今日, 半個世紀前就出現的、 可以幫資訊教育開拓新視野的技術, 仍舊是鮮有機會出現在 「課綱納入程式設計」 的討論當中。 (我稍微知道 smalltalk 語言; 但當時我甚至沒想到它。) Alan Kay 幫 Ted Nelson 祝壽的影片, 值得教育決策者、 電腦老師、 企業主管和不得志的思想家們一起欣賞。
30 年前 (1988), 蘋果控告微軟, 指控微軟抄襲他們的圖形介面。 對於會寫程式的人來說, 這是很荒謬的事。 微軟並沒有盜版; 這更不是仿冒; 微軟只不過是山寨蘋果的介面。 如果僅僅是自己重寫功能類似的程式就會觸法, 那麼程式設計師隨時都要準備上法庭了。 隨便問一位平時反微軟的自由軟體程式設計師, 我打賭有很高的機率他在這件事情上會支持微軟。
更諷刺的是, 蘋果的圖形介面, 其實是從 xerox (全錄, 做影印機的公司) 抄來的。 眼看著自己的智慧被蘋果主張是他們的財產, 原本默默開發新技術的 xerox 也憤憤不平地加入戰局, 跟著在 1989 年 控告蘋果。 但是因為他們被 「侵權」 拖太久才提出告訴, 所以被迫選擇了一條勝算較低的法律途徑, 很快就失敗了。 也還好當時的法官還有能力分辨 「仿冒」、 「盜版」、 「山寨」 三者的不同 , 所以蘋果最後也沒勝訴, 後來這個世界的圖形介面也才有機會多元發展。
關於蘋果抄襲 xerox PARC (Palo Alto Research Center) 點子的這段歷史, 有一段模擬當時情境的影片, 還有一段當事人的親身口述回憶。 簡單地說, 就是 Xerox 高層看不懂 PARC 研究人員的成果, 竟然還向外找了黃鼠狼 (蘋果) 來幫忙。 Xerox 研究人員既不情願 (把公司成果分享出去) 又興奮 (自家高層不懂得珍惜的東西, 竟獲得蘋果的賞識), 到後來甚至有些人被挖角到蘋果去。
最令思想家感嘆的是: 擅長抄襲剽竊的蘋果, 關鍵的這次卻只抄到 xerox 皮毛, 並沒有抄到精髓。 四五十年前參與開發圖形介面、 也是 Turing Award (電腦界的奧斯卡獎) 的得主 Alan Kay2014 年時用那些被冷落了半世紀的發明錄製了下面這段影片, 作為幫 Ted Nelson 慶生的賀禮。 也請參考 (略微修改過的) 逐字稿。
從 2:19 到 13:16 , Alan Kay 展示了一個被冷落了四五十年的技術。 他從 xerox 清倉丟棄的磁碟片當中挖出了 1970 年代他們開發的 Smalltalk 環境。 「Smalltalk 自成一套系統。 在它的世界裡沒有作業系統、 應用程式等等分別。 只有軟體所定義的電腦彼此溝通、 各自扮演著圖片、 視窗、 ... 等等角色。」 (物聯網產品開發者有沒有眼睛一亮呢?) 也就是說, 它的立足點不是某個作業系統, 而是一部虛擬機。 (對, 1970 年代) 所以今天的 Alan Kay 可以用 javascript 寫一個虛擬機, 然後當時的環境就活過來了。 他的 demo 影片看起來那麼... 低解析度、 黑白樸素, 就是因為這是 1970 年代的技術。 他說這其中有很多點子是在在 1960 年代構想出來的, 他甚至認為 1960 年代比 1970 年代 (當然更遠比現代) 對電腦的無限可能性充滿了更多豐富的想像。
他展示了手勢辨識、 動態新增物件之間的互動、 ... 等等。 Steve Jobs 受到了這些功能的啟發, 而讓蘋果推出 Mac; 但是蘋果只抄了皮毛, 也就是視窗介面, 而沒有抄到 「物件之間的互動」 及其他更重要的概念。 我認為單就 「物件互動」 這點而言, 可能也並不完全是因為蘋果不夠聰明, 而是商業化使然。 Alan 說: 「如果是在商業版個人電腦的 apps 裡, 我們大概會期待它們彼此互不對話。 Ted 很受不了這一點。」 是的, 我的野蠻工讀生 用高昂的 下賊船的代價 綁架資料, 故意讓軟體之間無法溝通, 這是商業力量主導的資訊產業長期以來吃定 迷信品牌的肥羊 最簡單、 最常用的手段; 但資訊從業者、 資訊教授卻甚少人談論此事。 我覺得有思想、 不是單純苦力等級的電腦工程師都應該都要受不了這點才對啊。 「apps 之間互相溝通」 的可能性, 是 運算思維當中的 problem decomposition 的基石、 這才能夠讓資訊知識與技術 發揮相乘的力量 啊!
接下來才是重點。 我寫這篇文章的原始動機, 就是想要翻譯、 分享 13:16 之後的那段話。
「有一句話說: 在一個所有居民都是盲人的國家裡, 獨眼人就可以稱王了。 Robert Heinlein 把它改成: 在一個盲人國度裡, 獨眼人會活得很辛苦。 我認為: 在一個盲人國度裡, 獨眼人掌握世界, 而雙眼明人則會活得很辛苦。 然而我們的文明卻是靠少數的雙眼明人們的洞見跟苦難所創造出來的。 Nelson 就是少數的雙眼明人們之一, 而這也是此處我們要感謝致意的。
像 Ted Nelson 這樣的雙眼明人提出一些點子讓世界變得更有深度、 更豐富, 就像是他演奏了一首交響樂一樣。 但是這個世界之於好點子, 就像是一個低通濾波器之於交響樂一樣。 最終, 如果我們能夠聽得見電話撥號音般的 (單調) 聲音, 就算很幸運了。 盲人看不見; 獨眼人可以驚鴻一瞥, 但他們都會覺得他們已經看見大象的全貌 (前面曾有瞎子摸象的比喻)。 在我們這個年代, 只要有人覺得他們的驚鴻一瞥可以賺錢, 那麼世界就會動起來了。 為了要把產品賣給盲目的大眾, 他們還會把他們的驚鴻一瞥再擠壓得更窄一些。 他們可以變成教育家、 試著讓盲人學會張開眼睛, 這也是科學在對人類做的事。 但是 「學會張開眼睛」 太辛苦了, 所以多數人 -- 特別是行銷人員 -- 沒有興趣。 這太可惜了 -- 尤其是你想想像 Ted 這樣的雙眼明人他們的點子需要經過多少努力才能喚起驚鴻一瞥。 其中一個要項就是要有雙眼明人變成 「傳教士」。 Ted 跟我們共同的偶像 Douglas Engelbart 一輩子都在努力地告訴我們: 在這個電話撥號音的世界裡, 國王不僅沒有穿新衣, 而且他的手機還無法傳送真正的音樂。 好啦, 我承認, 我把兩個譬喻混在一起了。
另一個要項就是要製造出一個能動的未來產品。 這是當時 ARPA -- 特別是 PARC -- 的主要任務。 真的做出一個產品, 而不只是一個 demo。 要讓一群人能用。 我的演講裡面有一部分是 Steve Jobs 當時看到的東西, 而當時他和蘋果電腦員工們的驚鴻一瞥以及他們對於那驚鴻一瞥的解讀, 後來就成了 Macintosh。 但是它遺漏了幾個極重要的想法。 Ted 跟 Doug 原先的想法有很多都在解讀當中遺失掉了。
所以, 這一切都像是在跟 Ted 這樣的雙眼明人作對一樣, 那幹嘛還要有什麼遠見? 反正正規教育體系都已經試著要把那些雙眼明兒轉變成標準(盲)兒了, 那為什麼不乾脆加入他們, 省點力氣?
對我來說, 有遠見的人是社會最重要的資產, 因為唯有把我們的尋常想法拿來跟他們的點子比較, 我們才能評估自己做得怎樣。 否則, 就像大多數平常人一樣, 只能生活在 「正常」 的現實當中、 只能在這個侷促的現實當中去度量、 思考。 把 Ted 丟進這一群人裡, 他會吹皺一池春水、 掀起一陣波濤, 而正是我們所需要的。 這讓我們看見: 所謂的 「正常」, 其實只是眾多不同可能性的其中一種表現, 而其中有許多可能比現況好太多了。 而且, 未來世界裡的 「正常」 可能跟現在的正常很不一樣、 可能比今日認為的現實世界美好很多。
感謝我們活在一個還算不錯的地方, 雙眼明人在 1960 年代獲得充份的支持、 今天至少還能被社會勉強接受。 更要感謝我們有一位像 Ted Nelson 這樣的雙眼明人, 他不僅提出許多點子, 還孜孜不倦地四處把這些點子分享給大家, 不讓這些點子灰飛煙滅、 不讓它們被低通濾波器給抹平了。」
而我則要感謝我的雙眼明友、 Hilaire Fernandes。 他的作品幾何教育軟體 DrGeo (我為舊版寫的中文講義) 在 2000 年時就拿到 法國的自由軟體社群頒獎。 後來他發現了 smalltalk, 就用它重寫 DrGeo。 即使這個世界幾乎忽略了他, 他還是堅持不懈地用 DrGeo 展示 「正常」盲者所熟悉的數學教育裡看不見的可能性 -- 例如數學教育摻入程式設計之後的趣味和啟發。 他把這部影片分享給我, 讓我們這些沒賺到錢、 勉強被社會接受的獨眼人得到一些藉慰, 終於知道自己雖然邊緣, 但至少並不孤單 :-)
關於作者
洪朝貴,人稱「貴哥」,朝陽科技大學資訊管理系副教授。貴哥長期以來一直關注資訊人權,興趣是善用網路從事社會運動,反對以「保護智慧財產權」之名,行「控制資訊自由」之實。經營個人部落格:資訊人權貴ㄓ疑
本文轉自原作《雙眼明人的感嘆: 蘋果電腦沒能完整抄襲的技術, 半世紀後還是被世人們忽視》,T客邦已取得轉載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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